穗波的日記

之前可能有提過，我在研究所唸美國有名的外策期刊有一篇就是講「危機」。當大部分同學爭相挑選報告題目的時候，除了找自己有興趣的題目，其實也有將paper頁數多寡納入考量，而生性不與人爭的我最後才過去撿剩下的題目。

我負責的題目就是「危機的起源」；所有題目裡頁數最多的「危機」差點成為我個人的危機。

可是研究所那年過了那麼久，讓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這篇paper。危機以我的定義就是差點引發衝突，但所幸最後被及時化解了。文章旨在告訴我們：歷史上國與國之間發生過太多來不及挽回的戰爭，可是在升高至軍事衝突之前，其實都還是有跡可循的，我們不妨以歷史作借鏡，從中找出化解當代外交危機的可能。就像當年我以為paper來不及唸完，報告日期逼近幾乎等於我大限將至，後來很慶幸報告因故順延一星期，最後不但來得及唸完它，也來得及在讀書會上跟同學討論過一遍，報告當天也沒有恐怖的意外降臨。

「危機就是轉機」這句話成為我人生的勉勵小語，後來我發現同樣適用於親子衝突。每每在一個很想扁小孩的情境裡我總是不斷自問：還有沒有其他辦法？已經沒辦法溝通了嗎？動武只剩下唯一的選擇了嗎？

昨天中午我跟朋友約好帶兩小去東興路一家新餐廳吃飯，沒想到鬧劇就在餐廳裡發生了。小孩走到坐位開始搶位子，一張桌子明明有兩張沙發，A、B兩個窗邊坐位，偏偏兩個都要同一個窗邊坐位，於是開始爭執不休。兒子堅持要坐A坐位，堅持他朋友要坐他旁邊，堅持要吃飯，而兒子的朋友也堅持要坐A坐位，堅持要兒子坐B坐位，堅持要吃飯。不知誰先動手打人，於是另一個也有動手，然後他們都哭鬧，還有大叫。

我對當時在場的人感覺很抱歉，即使我們被安排到最角落的位置，小孩激烈的哭鬧聲還是入侵了大家的耳朵，破壞了大家的用餐氣氛。以往衝突發生，我總是直接離開現場以免影響別人，但是我們大人實在好餓，也覺得他們應該學習自己協調。最後兒子沒有讓步，兒子的朋友讓步了。同樣三項堅持，兒子的朋友發現吃飯最重要，於是接受他媽媽眾多提議（一、打包回家吃；二、兩個都不能坐A坐位；三、兒童坐椅）的其中之一，請服務人員拿兒童坐椅過來給他坐。

那兒子呢？

他成為除了我以外，最想不開的那個人。沒人跟他搶A坐位了，兩大一小都開始用餐，他還在堅持要他朋友跟他一起坐，但是其他三人都沒有理會他，他先是指著我鼻子要我給他飯吃，後來還要我過去安慰他，但我認為在場三人已經有一人讓步，沒道理要我也讓著他。從頭到尾他稱得上妥協的行為，大概只有他最後自己過來我身邊要我幫他拍背而已吧。

後來拍著拍著，他就趴在沙發上睡著了。

朋友緩頰說他是個堅持度很高的孩子，見他睡著之後又說他就只是累了。後來朋友為了接放學的小孩先行離開，在他醒來之前我反覆回想這整起事件，好像預謀犯罪般，思考誰應負責與誰該受罰。當我們在談責任歸屬的時候，通常發生的都是不好的事情。捷運隨機殺人、高雄氣爆、以及餿水油事件等等，既然有受害者就必須追究責任。在大人的世界裡發生非樂見的憾事後，究責是消極的作為，通常就是相關人士下台，由別人接管後續工作這樣。

誰施加懲罰，誰就是權威。事發的當下，我覺得我們都受到責罰了，無法好好吃飯就算了，還影響別人用餐惹來白眼。沒有在小孩打人之前就先帶離現場溝通，沒有在大人看菜單、小孩已經起小爭執之前就決定離開，甚至沒有在進餐廳之前就認清兩小愛睏可能會吵鬧，小孩的大吵大鬧只是我們大人忽略這些徵兆所必須承擔的後果。

如果大人沒有在關鍵時刻掌握主導權，就會得到大人被小孩懲罰的結果。

現今「權威」帶有貶抑之意，但是真的不得不說，哪裡需要被管理，哪裡就需要管理者，而這個管理者就是權威，如同小孩闖禍之於父母，治安之於政府，戰爭之於聯合國安理會等等。個人自由的選擇與具正當性權威的指引都有存在的必要，有些人喜歡什麼都自己決定自己承擔，有些人就是需要權威的指引才有安全感，至於不喜歡權威提供的選擇又不願意自己決定並承擔後果的人很煩。

大人有時候都拿不定主意了，更何況是判斷力有限的小孩呢。

一小時後兒子醒來，發現他朋友不見了，又哭了一下，但很快就跟我起身離開。一路上他說什麼我都沒搭話，回家後我也沒動手扁他。我請他回想在餐廳發生的事，請他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中間我以小白兔與小松鼠這兩個好朋友為例，講牠們為了一顆蘋果反目，但因為有一方妥協，才促成和解的故事。最後我問他得到了那個位子開心嗎？如果再發生類似情況他會怎麼做？

我想告訴他，今天他選擇爭，結果朋友讓步，他還是不開心，哭到睡著，醒來朋友已經離開。

我想告訴他，哪天再發生類似狀況，他還是可以選擇爭，然後得到跟今天同樣的結果；或者他也可以選擇妥協，然後得到不同的結果。

我想告訴他，今天他跟他朋友同樣都有所堅持，但是做人不能貪心，全都想要的心態不可取，有所堅持心中就要排列優先順序，他朋友選擇安安靜靜把飯吃完，他選擇那個位子卻還不開心，表示搶位子並不值得，至少不能讓他開心，下次請繼續練習。

我想告訴他，我不容許他在餐廳吵鬧，但是我始終忍住沒有修理他，因為我選擇相信跟他好好說話可以讓他更懂事。大人選擇修理小孩是因為大人相信如此會讓小孩更懂事，選擇好好跟小孩講道理也是因為大人相信如此會讓小孩更懂事。

我想告訴他，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都要記得，我們永遠都有選擇，從一個又一個的選擇中，學會讓自己得到真正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