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波的日記

3/25，兩歲十一個月又十七天，母子倆散步的身影。

雖然「年」「歲」同義，但是說三年而不是三歲，感覺是以自己的角度，而不是以孩子的角度來看待這段時間。

這幾天看著張小勛心裡特別有感受，會不由自主脫口而出「你快三歲了耶！」這話好像是在對他說，但又好像是在對自己說。看著孩子的成長，做父母的會感激時間無聲無息的力量；但是看著自己暗沉的臉龐或生出的白髮，你又會忍不住地感傷。

這不是小時候迎接十八歲的前幾天的那種興奮，而是想起自己也曾有過十八歲的青春歲月的那種感傷。

以前升學考試很苦，大人都會幫我們洗腦，考上好高中就可以穿好看而且眾所皆知的制服──這是利用我們的榮譽感（虛榮心）；考上大學之後就可以開始想翹課就翹課想打工就打工想交男女朋友就交男女朋友的生活──這是利用我們對未來莫名的期待（以目前一兩年的被制約換取未來四五年的自由）。這樣說可能太露骨，而且大人其實也沒說錯，但走過之後你就知道，這只是大人為了激發我們衝刺所提供的其中一兩塊胡蘿蔔──我們不過是一隻一隻傻傻往前跑的驢子。

可是人生就是這樣。若要日後回想起來每個階段既快樂又有意義，你必須非常非常努力，好歹在即將抵達終點之前好好衝刺，才能告訴自己「我真的已經盡力了」。為了好好衝刺不愧對自己，在前方掛著胡蘿蔔是必要的自我激勵。

讓每個階段既快樂又有意義或許曾經是我的人生目標，但在那段最低潮的時期卻變成遙不可及的理想。也許我還是可以傻傻往前跑，不過我的前方看起來並沒有掛著胡蘿蔔，而且我跑得並不輕鬆，還跑得很勉強疲勞。

或許最令我感到疲倦的，並不是讀書這一整個猶如馬拉松的過程，而是前方並沒有一個真正讓我想要抵達的目標。

然後我明白，以前是大人在我前方掛胡蘿蔔，以後我得為自己掛胡蘿蔔。

不管由誰來掛胡蘿蔔，胡蘿蔔的內在，以及得到它之後所必須承擔的責任與義務，我想來就覺得疲倦。

這大概就是憂鬱症的前兆。

大家都跟你說，把論文寫完就可以畢業找工作啦──最好是大家都有那種本事輕鬆寫完論文，最好大家都知道碩士畢業之後迎接我的是一條康莊大道。

後來就轉換跑道。與其說是轉換跑道，不如說是逃離原本的跑道。而且這還是比生出論文更漫長更累人的馬拉松。但不知怎的，三年也就這樣過去了。

有段時間我很不敢回頭看那一年，或是為了那一年再更之前的努力。好像愧對當時的自己，於是不敢面對自己。不過懷孕生產育兒期間，大部份時候心思都被孩子佔據，你也沒時間思考那麼多自己或是未來的事情。

其實我本來就不是一個自我意識很強的人，總是希望大家別將焦點放在我身上。自從有了張小勛，親友順理成章地聚焦在他身上。他的存在為我擋掉不少問題，以及許多壓力。

第一胎孩子其實是很可憐的。即便父母固定都有去產檢，去媽媽教室，不定期吸收衛教資訊，但是等到孩子誕生那一刻，我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無能，反而受到新生命的感染而產生了我們很有力量的錯覺。

他可以一哭就是一小時，我幾乎都無法淡定；那時候還不知道有必要買床邊護欄，他不慎跌到床下撞到頭；那時候也還不知道地上有必要鋪軟墊，他開始會翻身就不小心翻下床痛得大哭，甚至擔心他是否腦內瘀血送醫照X光；從一定要靠U型枕頭到不需要任何輔助就會自己坐；我不是很會料理，他對副食品的接受率很低；開始會爬那幾個月，卻只能給他整個房間讓他爬行；扶著牆壁或是桌子就已經走得很好，真的會放手走路從此不甘願坐在推車裡；

他很喜歡玩門導致有一次真的被大門夾傷手血流如注立刻送急診；很喜歡玩水，在家泡澡不泡個半小時是不會離開浴缸的，外出看到地上的水灘一定會去踩一下；很喜歡摸索一些小零件小玩意兒，很小的時候就可以抓著奶瓶玩好久，後來會推推車還會研究輪子怎麼轉，那些看起來再不起眼的東西一到他手裡都變得很好玩；很喜歡拿著筆亂畫，從他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媽媽總是在他旁邊手寫日記，他就趁媽媽離開的時候先嘗嘗筆記本的味道，然後依樣畫葫蘆地拿筆亂畫我的本子；

他很喜歡哼一些奇腔怪調，在他還不會叫爸爸媽媽之前，而且會跟著霹靂遊俠的主題曲搖擺，想來就覺得好笑；很喜歡說話，在會說出讓我聽懂的話之前也還是很愛說，然後有一天他的咬字從此就變得好清楚，跟媽媽買好東西會跟老闆說再見，見人也會招呼，甚至很神奇地他在兩歲就建立一套準確率高達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判斷基礎來決定眼前這個人該稱呼阿祖阿伯叔叔哥哥還是阿嬤阿婆阿姨姐姐；很喜歡唱歌，從一般的小星星小毛驢兩隻老虎到娃娃國娃娃兵哥哥爸爸真偉大大象你的鼻子怎麼那麼長，這些都會了之後就開始改詞改曲，有一次聽見他唱「嗡嗡嗡，嗡嗡嗡，大家一起做朋友」；

他很喜歡車子，很愛玩他爸爸車子的方向盤，後來就藉此嘗試獨自帶他搭公車搭火車搭高鐵，在散步的時候教他認識福特三菱奧迪福斯賓士，還有警車救護車挖土機吊車水泥預拌車，甚至馬路正在鋪柏油的時候站在一邊讓他觀察鐵輪壓路機的運作；很喜歡玩球，現在他偶爾會跟爸爸去打羽毛球籃球和桌球──當然還是站在旁邊湊熱鬧居多；

他很喜歡拼圖，現在已經可以獨立拼完一組四十片的麥坤或米老鼠；很喜歡米老鼠，一集米老鼠看三次還不滿足，平日還會用壞了的手機打電話給米奇高飛唐老鴨，甚至一早醒來就開口跟我說（夢？）飯桶博士如何如何；很喜歡畫畫，最近喜歡的畫畫工具是水彩，抗拒入睡的原因可以是想玩水彩，或是一早五點醒來就跟我說想玩水彩，跟他說等天亮再玩，他還真的等到天亮；

他很喜歡騎車，他在台中有一台Y-BIKE，在台南有一台三輪車，Y-BIKE是讓他練習平衡身體同時前進的，而三輪車是讓他練習踩踏板，我不時讓他騎著Y-BIKE去公園或是書店，Y-BIKE的酷炫每每引來旁人的目光；很喜歡爸爸開車或騎車載他去兜風，我是有駕照不敢上路啦，如果我也會開車能騎車，爸爸的「兜風功能」很快就會被我取代了；我也知道他開始喜歡回台南是因為阿公有卡車有堆高機有老爺車──他都可以摸而且還可以坐前座；

他很喜歡散步和跑步，他最近很習慣牽著我的手四處走走，興奮的時候就拉著我的手跑起來，甚至一邊跑步一邊唱歌；很喜歡爬上爬下跳上跳下，媽媽心臟被他練得很強壯；很喜歡聽故事，現在已經固定睡前就要媽媽唸故事書給他聽，一本故事我講幾次之後他還會裝模作樣地說「我要開始講故事囉！」；我知道他很喜歡我主動抱他，因為每次我抱他起來，他都會笑著說「我也愛你！」

即使我在他身上犯了好多錯，他還是很依賴我相信我；辛苦他有這麼兩光的媽媽，也感謝一路有他的陪伴。

這三年的育兒生活，除了兩三次將他丟給他爸爸我好一個人去流浪，或是回台南讓他阿公帶他出門，我們母子倆幾乎都膩在一起。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有像陽光空氣雨水那般重要，像陽光空氣雨水那般被需要。

我們之間也不是沒有不快，但是那些現在看起來根本算不了什麼。這或許是我這輩子最快樂也最有意義的時光了，但還請你繼續保持耐心地陪我走下去呵。

2013.04.06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