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波的日記

圖片來源：IMDb

一部好的電影能夠為觀眾開一扇窗，而窗外是人們從未細想過的景色。在這部電影開演前，我坐在電影院裡環顧周遭，心想著這些人為什麼會對這部電影有興趣？是因為茱莉安摩爾（Julianne Moore）？克利斯汀史都華（Kristen Stewart）？還是真的很想瞭解阿茲海默症（Alzheimer’s disease）？（有雷，慎入）

他們看完，作何感想？而我，又怎麼有勇氣走進電影院，感受Alice罹病的心境變化，當她在演講時一邊唸逐字稿，一邊用螢光筆畫線以免發生同一行重複唸而自己還不知情的慘劇；在她微笑地看著筆電裡不知多久以前錄給自己的影片，依循著影片裡自己所說的路徑去找那瓶藥，差點全部吞下去從此一覺不醒；甚至是最後一幕女兒唸完書問她如何，而她幾乎連一個字都不會說了，彷彿連自己病了的事都不知情般開心地笑著……

「我的昨天消失了，明天還是未知數，我該為了什麼而活？」

誠如Alice所說，不只是她一生的成就，人生的成就根本來自於累積，因為有所累積所以有所成就，而這些成就都在她的腦袋裡──記憶就是她驕傲活著的依據。

然而有一天這些記憶會無預警地變成一塊塊碎片，那些本與你有密切關係的人事物將不再與你有關：你不再記得往常結婚戒指都放哪；你不再記得走了幾十年的回家的路；你不再記得孩子們的名字；你甚至不再記得怎麼講話。

我之所以進電影院看這部電影折磨自己，大概是因為我自覺為同樣得了阿茲海默症的阿嬤付出太少吧。現在想起來，阿嬤在幾年前就出現病徵了，只是家人都以為是年事已高使然，可是後來她翻箱倒櫃找東西的頻率增加，日夜顛倒的頻率也增加，剛剛吃過飯沒多久卻又說要吃，我就這些情況上網搜尋，跳出來的結果就是失智症，當時我不敢老實跟我媽說，只是說阿嬤需要補充更多營養。後來家人將種種照顧阿嬤時會遭遇的困境告訴醫師，終於在2013年10月被確診為出血型阿茲海默症。11月我帶兒子回去看阿嬤，她還記得我，可是她記得的是學生時代的我，她問我那孩子是誰的，我說是我兒子，她還很兇地說我亂講，我當時只是笑笑的，慶幸至少阿嬤還記得我是誰。2014年4月我自己回去看她，她還會說話，可是認不得我，而且已經不太能夠自行走路。11月阿嬤突然吐血，家人緊急叫救護車送急診，之後阿嬤情況一不穩定我就上台北，雖然幫不上什麼忙，可是陪在阿嬤身邊、陪在家人身邊是我當下能做的。當醫師向我們鄭重說明阿嬤可能再過兩天就去天堂了，那一刻真的很像被宣布死訊，這時候絕對不能讓年老的長輩來承受，因為淚崩、腿軟甚至昏厥可能是我們大腦所能夠做的唯一反應。

感覺阿嬤離去，我生命有一部分，也跟著她，走遠了。

我好想念她。

電影最後一幕的Alice已經失語，可是發出類似love的音，其實也是照顧者渴望獲得的回應。有好多人在看完這一幕馬上就起身離去，可是我只能聽著If I had a boat，用力忍住放聲大哭的衝動。

經歷了這一切，再看這部電影，我不禁思考，人的生命究竟由什麼構成？當人的記憶不再完整，不只患者對這世界感到陌生，連曾經熟悉患者的家人也開始對他陌生，這一切將是多麼令人沮喪？

電影預告

阿茲海默症從發病到確診，直到患者與家屬都接受，歷時可以相當漫長，這絕對是長期抗戰。Alice她是高知識份子，而且才五十歲，身材皮膚都保養得很好，尊重知識與專業的她卻也只能接受生病的事實。這部電影焦點完全在患者身上，讓大眾體會她的困惑與理解，挫折與反抗，遺忘與接納，可是在患者逐漸失去生活能力這過程中，家人的協助與社會的理解還是有很大的努力空間。

Alice有可能是你的奶奶或我的外婆，也有可能是誰的阿姨或誰的母親，他們曾經為家庭盡心、為事業盡力，可是堅忍的他們也有需要我們扶持的時候。電影中對Alice的家人心境著墨並不多，可是照顧者的心其實如玻璃般脆弱。我不是阿嬤的主要照顧者，如果是我一定每天以淚洗面。很佩服也很感謝家人無私的付出，回去陪在他們身邊，即使不能替阿嬤受苦，至少能在場幫點忙，安撫家人情緒，就算悲傷止不住也能很快找到一個懂你的擁抱。

忙阿嬤的事期間，我跟我媽說該整理家中的舊照片了。我想現在由於智慧型手機流行，大家都不太把照片洗出來了，可是家裡有一本供人翻閱的相簿會很不一樣，人們看著照片會勾起很多很多記憶，一起笑談那些或許已不在我們身邊的家人，還有在他們羽翼下無憂無慮長大的我們，然後一起把這首悲傷的歌好好唱完，並在相互扶持中重新啟程。

If I had a boat/Karen Elson